王立胜 简介

名誉院长

中国社会科学院经济研究所党委书记、党委委员、副所长
当代中国马克思主义政治经济学创新智库 常务理事长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论坛 主席、理事长
中国社会科学院中国现代经济史研究中心 理事长
中国《资本论》研究会 副会长
主要研究方向:
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新疆问题、中国化马克思主义。

从区域视角看特色小镇建设问题

作者:王立胜    来源:中国政治经济学智库    发布时间:2018-07-20

2017年114日,由北京大学中国持续发展研究中心特色镇研究所、中国特色镇发展论坛组织委员会办公室和人民网舆情监测室共同主办的“首届中国特色镇智库圆桌会议暨《中国特色镇学》研究课题开题活动”在北京举行。中国社科院经济所党委书记、中国政治经济学创新智库常务副理事长王立胜在会议上发表了“从区域视角看特色小镇建设问题”的主题演讲。

特色小镇问题,既是一个理论问题,更是一个实践问题。目前的问题是,在实践层面上已经全面展开,但理论研究却是严重滞后的,而实践日益显示出对理论建构的迫切性。也就是说实践需要理论指导,从这个意义上说,今天这个会议对特色小镇进行理论探讨是恰逢其时的,特别是提出建立一门专门的学科也是十分必要的,虽然这次会议用的题目是“中国特色镇学”的开题会,但据薛红星先生讲,其实他已经基本上写出了书的初稿,而且他过去就一直在研究这个问题,出过一部近六十万字的专著。

我不是研究这个问题的专家,所以对这个问题没有什么发言权,但我关心这个问题,我希望在这个会上学到一些我想知道的东西。我之所以关心这个问题是因为我的经历。说句实话,来参加会议主要是来学习,刚才已经从大家的发言中学到很多东西,本来也没打算发言,但是,红星让我说几句,我就结合我自己的经历谈点体会和感想吧。

首先,我认为,应该首先从理论上给特色小镇建设予以明确和准确的定位。这要从什么是特色小镇以及特色小镇在中国城镇化过程中的地位说起。我们应当肯定的是,特色小镇是中国城镇化过程中在目前阶段必然出现的一种城镇化实践形态,是中国特色城镇化道路在现阶段的具体体现,是中国城镇化发展过程中的一件大事。这是时间定位,特色小镇又是一个区域城市性与乡村性结合乃至融合,是一个地区城市性的最终完成。在这里,我是从中国城镇化的历史进程来给特色小镇建设定位的。我的这个定位来源于我自己在实践中的体会。从2001年到2010年接近10年时间,我在山东昌乐和山东青州做县长和市委书记。那个时候就开始了城市化的高速发展历程。先是讲城乡统筹,又讲城乡一体化。我当时就有一个困惑,就是如何理解城乡统筹和城乡一体化。到底是以城统乡还是以乡统城,城乡一体化到底是谁一体谁?这个问题直接牵扯到工作的重心问题。在实践中的结果肯定是以城统乡和城一体化乡,这是因为城镇化基本上是由工业化拉动和支撑的,而工业化的平台基本上是以建在县城里的工业园区为主的。所以,一个城市对人口的聚集基本上都在中心城市,在一个县域内主要是县城和几个中心镇。但是,这种实践很快就提出了新的问题,随着中心城市的发展,不但城市病开始出现,而且由城镇化引起的新的乡村问题不断出现。在实践中我们意识到,城乡统筹和城乡一体化要做新的解读。必须把一个区域当作一个整体来考虑,由这个整体来决定你的城镇化布局和时间秩序。我当时提出了一个概念——“全域城市化”。当时,中央党校教授曾业松先生到青州调研,他提出了一个问题:城乡一体化之后是什么?他考察后说,我找到了答案了,就是你提出的“全域城市化”。为了实现“全域城市化”,我们以项目为抓手,按照每一个区域的产业特色和文化特色安排了一系列项目,每个项目都具备了产业与人文结合、城镇与旅游并重,以旅游统摄整体的四位一体的格局。目前这些项目发展都很健康,已经拿到了5A的认定。现在回想起来,或者回过头来看,实际上就是建设了一个一个的特色小镇。特色小镇突破了建制镇的模式,以产业为支撑、以市场化为运行机制,不仅为外来游客提供了旅游产品,也为当地居民转换农民身份过上幸福生活提供了条件。

其次,特色小镇的建设反过来促发我们对何为城镇化的思考,这可能为中国特色城镇化理论的建构提供新的实践基础和实践来源。十七大指出,要走中国特色城镇化道路,提的非常明确,就是说我们的城镇化道路要有中国特色。我们只有把什么是新型城镇化道路弄清楚了,才能知道我们的城镇化道路怎么走。

到底什么是城市化、城镇化,实际上,到现在也没有一个明确的定义。人口学、地理学、经济学、历史学、社会学,这些学科都从自己的立场和角度来研究城市化,他们给出的定义很不一样,各个学科都从自己的立场和角度来定义城镇化。当然了,这种情况的出现也是不奇怪的,学科本身就意味着局限性,学科就是角度,定了角度看问题,就有了片面性了。但是,学科的划分又是必须的,那是为了“片面的深刻”,也就是说,这种学科意识,虽然片面了,但却深刻了;如果在这种片面的深刻的基础上再来一次综合,那就是理性的整体的深刻了,所以,我主张在学科意识的基础上增强问题意识。学科意识的片面,这是因为研究的需要,但是我们在实际操作中却是不能片面的,我们是要去解决实际问题的,这就是说,如果在科学研究中要有学科意识的话,那么,在实践中就要强化问题意识,淡化学科意识。在城镇化的问题上也是一样的,各个学科在给城镇化下定义,肯定具有各个学科的片面性,而我们要的是综合性的城市化的一个定义。在这个问题上因为时间关系在这里不能全面展开,但我介绍两个定义供大家参考和思考。

一个是著名城市地理学家约翰·弗里德曼的定义。弗里德曼虽然是一个地理学家,但是他对城市化的定义却是综合性的,他认为:城市化作为国家和区域系统中的一种复杂的社会过程,既包括人口和非农业活动在规模不同的城市环境中的地域集中过程,非城市景观逐渐转化为城市景观的地域推进过程,即物化的实体性的城市化过程,又包括城市化文化、生活方式、价值观在农村地区的扩散过程,即抽象的精神上的城市化过程。弗里德曼把前面的城市化的物质化过程叫城市化Ⅰ,或叫狭义的城市化,把后者精神上的城市化过程叫作城市化Ⅱ,或者叫广义的城市化。很明显,这个定义是个综合性的。我们平时理解的城市化,恐怕都理解成建房子、修道路,没有看到城市化的过程也是人的精神、思维的变迁过程,也是社会变迁的过程。我们这些年的城镇化实践,确实是注重了物质的城镇化,而很少注意城镇化的社会方面,更没有很好地注意城镇化过程所隐含的人的精神生活的变迁。这也就是我们觉得现在社会发展了但不和谐了的一个原因。著名社会学家陆学艺先生研究指出,我国的工业化发展已经到了工业化中期的晚期,但我们的社会结构没有跟得上来,仍处于工业化的早期。经济发展与社会发展之间出现了断裂。这是社会不稳定的根本原因。我在思考城镇化的过程中也发现了一个问题,那就是人的城镇化的不平衡问题。人有肉体和精神两个方面,那么就会有身体的城镇化和精神的城镇化两个问题,这两个方面的城镇化会同步吗?我认为,有些人也是很难做到同步的,有些社会问题就是人的身体的城镇化与心理的城镇化不能同步所致。我最近在指导我的一个研究生做这个问题的研究,争取能够出点成果。城镇化是一个非常复杂的物质、精神、制度、文化、社会的综合过程,不是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现在看来,中国在城市化过程中,之所以会出现一些问题,就是因为我们过分地注重了物质形态的城市化,而很少注重社会结构和文化结构方面的城市化。其实,学术界也很少这方面的研究成果,很少有人去关注和探讨这个问题,但这又是个十分重要的问题。

第二个是苏联学者库采夫的城镇化定义。库采夫从社会形态的角度,对城市化下了一个综合性的定义。他说,城市化是社会从一种形态转向另一种形态的世界历史过程,在这个过程中,城市型的人口分布逐步变成地区型为主的人口分布,因此要评价这个过程,必须对城市聚集化、城市化地区人口分布体系、城市化生活方式以及个别要素的普及等方面发展的全面直接和间接指标进行研究。库采夫这个定义,已经看到了经济、社会,文化等各个方面的变迁,特别值得注意的是,他的定义提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说法,就是“城市化地区”。

前一段时间我到烟台去,原来蓬莱的市委书记刘树琪先生特别热爱葡萄酒,他在为振兴中国的葡萄酒产业呕心沥血。他们在牟平区搞了一个50平方公里的葡萄种植园区,这50平方公里都是山区,过去也是不怎么长东西的地方,农民很穷,都到城里去打工。他找了一个企业,首先投了四五个亿,把这50平方公里的基础设施全部都配套完毕,然后按照统一的标准要求,大概种植3万亩的葡萄园,这个土地是用农地股份合作社的方式把土地流转到合作社,以合作社的名义和企业合作。葡萄种植完了以后,又聘请农民来管理,基本上一户管理50亩,这样农民就有好几个收入来源,原来的农地也有一块收入,再一个就是通过来打工,来管理葡萄园。同时在这个葡萄园里面建了一系列的酒庄,都是非常高档的别墅,实际上他是建了一个葡萄种植园,这是农业;建了酒庄,加工酒,这是工业;同时建了一个旅游区,这又是第三产业,然后农民就变成了里面的农业工人,接待旅游。从形态上看,这是一个以葡萄园,葡萄酒的种植和酿造为产业特色的一个特色小镇。这种小镇现在正飞速的发展。这样一种形式确实值得我们思考,我们反观过去城镇化的概念,从十七大就开始提出我们中国要走中国特色的城镇化道路。这个中国特色到底是什么意思?

特色小镇问题的提出和实践可能会给出一个具有中国特色的城镇化定义。

再次,从区域视角来思考特色小镇问题。“城市化地区”这个概念要引起足够的重视,这个思想已经不是就城市论城市了,而是看到了城市与城市所在区域的关系,看到了城市与城市的关系,同时也有利于看到城市与特色小镇的关系。每一个特色小镇的定位也都要置于这个小镇所在的区域来思考。“城市化地区”这个思维方法和分析工具,对定位一个区域的城市和特色小镇具有很重要的意义。

记得2011年底新疆生产建设兵团十二师要我就城镇化问题给他们的干部做个报告(1231日)。因为那个时候兵团刚刚提出要推进城镇化的任务。为了准备这个报告,我读了区域经济学家程必定先生那年出版的一部著作——《从区域视角重思城市化》,他把城镇化放到区域中进行定位和思考,这对我理解城镇化问题很有帮助。

要突破单个城市的城市化概念,要从区域的角度看城市,要从区域的视角看城市化。所以,库采夫提出的“城市化地区”这个概念在我看来非常重要。那么,为了更加深刻地理解城镇化,也为了真正的理解从区域的视角看城镇化,我们必须引进一个新的概念,这个概念就叫“城市性”。从一般意义上说,城市性是相对于乡村性而言的。现代化研究中有个现代性概念,城市化研究也应该有个城市性概念。如果说城市性对应着现代性的话,那么,乡村性就对应着传统性了。由乡村性发展到城市性也就是由传统性发展到现代性。

要说明的问题是,“城市性”这个概念是从区域的视角看城市化问题而得出的一个概念。离开了区域性这个视野,就无所谓城市性了。那么,什么是城市性呢?简单说,所谓城市性是对一个区域综合特征的最高概括,表示一个区域所具有的城市特征。城市性离不开城市,但并不仅仅是指城市,还包括城市周边的区域,凡是在经济结构、社会结构、文化结构、制度结构和观念结构等方面具有城市特征的区域都是具有城市性的区域,因为凡是存在着人类经济活动的地表空间都存在着乡村和城市两个大的空间聚落。作为人类经济社会活动的空间载体,乡村与城市在经济、社会、文化、乃至制度与观念等方面在结构上完全不同,乡村的这些结构可以叫做“乡村性”,城市的这些结构可以叫做“城市性”。城市是一个区域的经济、社会和文化的聚集高地,城市性是一个区域经济社会发展程度的标志。城市在所在区域广大农村不断发挥聚集的辐射作用过程中,既不断的提高城市本身的城市性程度,又改造和退化农村地区的乡村性,使农村不断的提高城市性。

这个概念听起来很难懂,但具体到实践层面也不难理解。我在山东工作期间对这个问题曾经有所思考,也在实践中有所探索。这个思考和探索起源于我对青州整个区域发展布局的考量,主要是怎么处理县域城镇化过程中县城的发展与乡镇的发展之间的关系问题。青州市国土面积只有1860平方公里,这在新疆还不如一个乡的面积大,在新疆有的乡的面积达到几万平方公里。但是,在这不到2000平方公里的土地上却有90多万人口。我们的城镇化是从发展县城开始的,也是以膨胀县城为中心的,以发展县城为主,以发展几个重点镇为辅,形成以县城为中心,以重点镇为卫星城,以乡镇驻地为补充的县域城镇体系。随着城镇化的发展和工业化的快速推进,再加上由于工业的发展而兴起的第三产业特别是旅游业的快速发展,人流、物流、信息流纷纷向县域集中。这个时候,建设用地趋于紧张,城乡之间已经基本没有区别。我就考虑,这不是已经全域城市化了吗。于是,我提出了一个新的概念,“全域城市化”。曾业松教授说,你提这个概念很重要,我们现在提城乡一体化,它的目标是什么?城乡一体化之后是什么?就应该是区域城市化。当时我对这个概念的解释是什么呢,我主要想到了三层意思:第一,搞城市化必须要有城市建设,在县域来讲就是膨胀县城和几个中心镇。城市化必须有城市,没有城市怎么叫城市化呢;但是,第二,城市化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区域都建成城市。城市化,虽然有“化”这个字,并不意味着所有的区域都建成了城市才叫城市化。全域城市化,也不是说我所在的区域都搞成城市;第三,城市化是指,这个城市所在区域的所有居民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文化再生产方式和思想观念都由这个区域的城市的性质来决定,而不是由这个区域中非城市部分也就是农村的性质来决定。从系统论角度来讲,作为一个系统一个区域的社会性质,它的系统质已经是城市了,是这个系统质决定了这个地域的性质。说实在的,那个时候我还没有看到“城市性”这个概念,所以,也不好说清楚。如果有“城市性”这个概念就很好定义这个全域或区域城市化问题了。按照城市性这个概念,我们一个县域,有一个县城和几个中心镇,作为城市的核心地带,其他地方虽然在聚落形态上可能还是农村,但它已经被这个城市的城市性所决定了,城市性的程度高了也就是实现了城市化了。在我看来,城市性就是指在一个地域区域中,由于一个中心城市、多个次中心城镇,还有一系列次次中心聚落,这种多层次的城镇体系的形成,而使整个地域区域生产方式、生活方式、思想观念都发生了实质性的现代性的转变。尽管我们还住在农村,但你的生产方式、生活方式已经城市化了,那就叫全域城市化。这个概念的形成有两层重要意义,一是城镇化不仅仅是一个地表外层形态的变化,而是一个综合性的变化;二是城镇化不仅仅是地域物理形态的变化,在根本的意义上还是人的结构和素质的变化。虽然还住在农村,但已经不是农民身份了。

我在兵团演讲的时候说道,这个概念对于我们农十二师目前的城镇化发展启发应该是非常大的。城市化并不是要把农十二师的所有地域全部搞成城市,而是在乌鲁木齐这个国际性的都市的周围,在这样一个人口拥挤、道路堵塞、环境不十分好的城市的周边,建设一个这样一个大的城市十分需要但它本身又不具备的一些功能,把这些城市功能在我们这个地域上体现出来。这就是我们城镇化的出路之所在。实际上,也就是建设一个一个的乌鲁木齐作为大城市应该具备但它又无法具备的城市功能区。客观地说,跟内地一些省会城市比较,乌鲁木齐环境是不理想的,堵车不亚于北京和上海一些大都市,发达国家所谓的“城市病”在乌鲁木齐也已经体现。从这个角度说,乌鲁木齐的“城市病”正好为农十二师城市化的发展提供了巨大的空间。人们说,在工业发展中,看人家没有什么,你就要有什么,人家有什么,你就要优什么。十二师城镇化的过程,就是我们以与乌鲁木齐互补的思维变区域的乡村性为城市性的过程。让在我们农十二师地域生活的人们觉得比在那些大都市生活更加舒畅和美好。我们上海世博会的主题不就是“城市,让生活更美好”嘛。下了功夫、费了把劲把城市建起来了,在城市生活却很苦恼,不幸福,这样怎么能行呢?这是我们应该思考的问题。

那个时候要是有特色小镇这个概念就更能说明问题了。

特色小镇问题更重要的是一个实践问题,问题的关键是你在这个实践区域里面如何找到它的特色。我最近去云南保山地区,大家都知道保山有一个腾冲,但是不知道保山有一个施甸县,我发现施甸县这个地方具有丰富的文化资源。施甸县在怒江以东,腾冲在怒江以西。其实当年中国远征军抗战的基地就在施甸,远征军的指挥部,所有的设施都在施甸。施甸还有一个非常重要的资源,就是契丹这个民族的后裔,在施甸有十几万人。有他的宗祠,有他的家谱,那是明朝时候一个朝廷派去的契丹人官员留下的后代。所以,现在契丹文化在他的发源地北方已经找不到,在我们祖国的南疆却有一个施甸文化,有一个施甸国。我就建议,我说你这个县城,有三四个非常有规模的小城镇,完全可以打契丹文化的牌子。这样的产业和文化各具特色的地方,在祖国各地非常多,住建部规划了1千个特色小镇,应该是非常容易实现的。而且现在不难找资金,资金非常多,人力资本也非常多。

我在这里就谈这三点体会,有不正确的地方请各位专家学者批评指正,谢谢大家!

 2017年1月17日